那支舞的動作慕梨已經學得差不多了,她想找個借口婉拒這個熱情的男修。

這很簡單，只需要讓他知道，她就是眀判堂的頭號仇敵慕梨就夠他屁滾尿流地逃跑了。

慕梨淡定自爆：“我叫慕梨,是新拜入淩雲峰的弟子,都還沒問師兄尊姓？”

男修羞澀地笑道：“在下免貴姓仲，名玉山,早就聽聞慕師妹大名，不想今日有幸得見,不甚榮幸。”

慕梨睜大眼：“你聽說過我？確定沒找錯人嗎？”

仲玉山正色道：“當然不會認錯,中秋術演時，慕師妹的那支舞驚艷絕倫，見過便無法忘懷。”

“……”慕梨懷疑這男修兩耳不聞窗外事，“師兄在哪一堂修行？”

仲玉山當即把自己的老底一鼓作氣全說了出來，他是淩雲峰第七百二十二代弟子,拜在衛峰堂盡常真人座下修行，與衛峰堂多數其他弟子一樣,他是偏金系天賦靈根，上一屆堂內大比，他排名七百多。

他還沒把自己爹媽姓名家庭住址報出來，慕梨就趕緊打斷了他的話，這又不是相親大會，她也用不著了解得那麽清楚。

慕梨覺得有意思的是，衛峰堂的人多數都是金系天賦靈根，也就是類似段恒那種“不滅金身”的戰鬥天賦。

他們在戰鬥中偏向於近身作戰,不繞彎子,不服就是幹,現實中也特別耿直且有點認死理。

會不會是不同天賦的人,性格多少有一點共性呢？

慕梨起了興趣，既然這男修對她並沒有“清越宗奸細”的偏見，她倒是想交個新朋友，順便觀察一下自己的猜測，有沒有足夠的樣本數據支持，職業病。

“那好吧~”慕梨笑著看向山谷中央的人群說：“一會兒接力舞就要開始了是嗎？我不會，也得請仲師兄先教教我。”

仲玉山欣喜地側身請她入場，並鼓勵道：“這是節日游戲，不是宗門大比，師妹只需玩得盡興就好。”

慕梨跟著仲玉山，從一高一矮倆門神一樣傻站著的陸決和祁嘯之間穿過時，她回頭對二人說了句：“陸師兄，你會玩接力舞嗎？”

呵，滑頭小師妹終究還是更依賴可靠的陸師兄，並不是什麽地方竄出來的呆鵝師兄能隨便帶走的。

陸仙君勾起唇角，漫不經心地朝慕梨邁出一步，淡淡回應：“當然，你想學簡單些的還是……”

慕梨一邊跟著仲玉山朝舞場走去，一邊朝陸師兄擺手：“那就請陸師兄教祁嘯一起來玩游戲跳舞吧，祁嘯剛才吃了十幾根羊排得稍微動一動了，拜托了陸師兄！”

滑頭小師妹跟不知名呆鵝師兄跑了。

燒烤臺旁只剩下孤苦無依的陸仙君和吃撐了的小天尊。

熱鬧是屬於別人的，他倆什麽都沒有。

一陣沈默。

小天尊怒不可遏兇猛地啃完最後一根羊排，擡起小胳膊將骨頭狠狠砸向帶走壞姐姐的壞弟子！

“啪嘰——”

骨頭砸歪了。

“放肆。”陸師尊嗓音低沈地制止：“不可將廚餘隨地亂砸。”

“嗯唔！”小天尊挺著小肚皮耷拉下胖腦袋，很不服氣。

“呲——”的一聲摩擦響動，小天尊看見孝子阿決用腳尖把一顆石子橫掃踢到了他視線範圍內。

很顯然，廚餘不可以隨手亂砸，但石子是可以的，不愧是有禮有節、成熟優雅的陸師尊。

小天尊一撅小屁屁，彎身撿起石子“嘿呀”一聲砸出去。

又砸歪了。

“嘁——”陸仙君一臉嫌棄地別過頭，這徒弟是不能要了，陸仙君三歲的時候拿腳砸得都比他準。

小天尊敏銳地感知到對手的蔑視，當即先發制人宣布：“本座才不跟壞壞阿決玩跳跳，本座跟乖乖的弟子們玩！”

陸仙君小心眼地反唇相譏：“啊，不跟我玩嗎？誰會不想在一年一度的篝火舞會上跟三尺高的小樹墩子跳接力舞呢？為師真是心都碎了。”

打敗毒舌的終極方式就是根本聽不懂反話，小天尊一臉得意地揚起小胖臉，朝人群中央走去，隨便逮住一個衣服顏色跟慕梨有點像的女修仰頭對她說：“玩嗎？本座！”

女修一個哆嗦停止了舞步，低頭看著矮墩墩的小天尊，難以置信地輕聲問：“小天尊是……邀請我一起玩嗎？”

陸府偏殿。

陸夫人已經在精心打扮之後，站在書房前院等了快半個時辰了。

屋裏的衛峰堂牧史總算抱著一堆文牒走出來，陸盡澤也緊隨其後理了理衣襟踏出門檻，一臉討好地對妻子賠不是：“夫人久等了。”

陸夫人深吸一口氣淡淡說了句：“沒事，快點下山吧，篝火會都快結束了。”

“好、好——”陸盡澤做了個請的手勢，跟隨妻子剛踏入外院，迎面有一個穿著衛峰堂牧史常服的弟子匆匆跑過來行禮，說是有要事相商。

“這……”陸盡澤面色為難的看向妻子，低聲回應：“今日，我要隨阿凝下山行樂，還是改日再議罷？”

陸夫人面無表情地沈默片刻，忽然苦笑一聲，回頭看向丈夫：“這話你對我說作甚？讓我答應你玩忽職守貪圖享樂嗎？”

“不！”陸盡澤趕忙指著弟子說：“我是在告訴他。”

陸夫人眼裏一片死水，她搖搖頭，冷冷道：“你要耍花招也該換換手段，不一定去年奏效今年就也能奏效，每回一到冬雪節你就撞上這麽些公務，害得這幾名牧史也要陪你做戲沒得下山玩，何必呢？我征求你意見不代表你一定得答應，這樣子你不如一開始就別答應我。”

說完她便甩袖轉身，大步走向塔樓。

每回洛晚凝氣極了都會去塔樓花房裏瘋狂修剪花草，這意味著接下來至少一個月她都不會跟丈夫同房。

陸盡澤慌忙招手讓牧史離開，並小聲囑咐後面安排的弟子全部撤離，隨後便追上妻子連連賠罪。

洛晚凝冷著臉控訴：“乾空年紀輩分都比你大，他都經常會陪弟子一起過節，絲毫沒架子跟一群乳臭未幹的孩子一起圍著篝火唱唱跳跳，我真不明白這樣溫馨和美的場面究竟哪裏傷了盡常真人的寶貝面子，值得你每年設局來拖延時間，等人都走光了，您老才能紆尊降貴陪我下山走一遭是吧？”

“子修他尚未娶妻生子，我與你已經成婚數十年……”

洛晚凝腳步一頓，陡然回頭冷冷看著丈夫：“成婚數十年的人就不配感受冬雪節的示愛了麽？當初盡常真人追求我的時候，怎麽就能硬著頭皮突破底線，在冬雪節那日站在人群中央，對著我跳那麽醜的求偶舞呢？我以為這個男人為了我不惜放棄原則，原來只要到手了就一切照舊了麽？”

“當然不是，”盡常真人辯解道：“我只是尋思老夫老妻，再怎麽恩愛，也不便當眾招搖過市，我對夫人的感情又何須再用那種滑稽可笑的方式表達？”

洛晚凝張了張口，最終還是抿嘴無言。

她想要他繼續用年輕時那種愚蠢的方式表達，但她心裏想要的那些事，都早早被他定義為了“滑稽可笑”、“幼稚無知”、“嘩眾取寵”……

她經常會反思是不是她真的太幼稚不成熟。

是不是應該假裝自己跟克己覆禮的丈夫言行喜好全部一致，才能體現他們炎海陸氏的家風？

可笑的是為了配合丈夫的需求，她的兒子在尚且懵懂的年紀，就要扮出一副小大人的樣子，五六歲的時候就會在跟小夥伴玩鬧和跟長輩論道中，乖乖選擇坐於廳堂。

洛晚凝一直覺得兒子的性子可能天生隨陸氏嚴謹古板，直到在兒子九歲那年，她發現兒子床下偷偷挖出的小地道裏藏滿了書籍。

那些書並不是什麽經書道文，而是真正小孩子們愛聽的那些說書人講的擬話本。

那個時候洛晚凝才意識到，她沒有保護好孩子應有的童年。

她主動下山瘋狂給兒子買了一堆小話本，聽說淩雲仙府裏有很多失傳的話本，還特地請求乾空真人去跟寂滅天尊商量，讓他兒子可以自由出入借閱。

而此時此刻，她開始懷疑。

被摧毀的只有兒子的童年嗎？

那她呢？她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？

作為老夫老妻中的老妻，她想要的一切真的就都那麽無所謂麽？

一刻鐘之後，小天尊搖頭晃腦地從一堆小女修的懷抱中掙脫出來，帶著滿包子臉的唇印，飛奔沖回了燒烤臺邊。

一把抱住一直默默看護他的段恒的腿，小肚皮迅速起伏，驚魂未定！

太可怕了。

大家果然都想要親親捏捏小天尊的臉，他的臉真是太厲害了！

意猶未盡的女修們還想哄小天尊一起玩，但段恒一個冷冷的目光，就把所有追上來的人逼退了。

而此刻，另一個沖入舞池的勇士還在被圍困中——

陸決還沒問完慕梨祭月失控的事，他想進入舞池混到小師妹身邊把要事說完。

結果剛一進場，無數矯健的身影都餓虎撲食般上前要當他的舞伴。

隨便找個舞伴混入慕梨的隊伍也不是不行，問題是這些人互不相讓，起初不斷在舞動過程中互相沖撞，到此刻這群人已經打急眼了爭先恐後地對著他“是我先來的”。

陸決焦頭爛額地找了個借口沖出舞池，終於安全回到燒烤臺邊。

場面又回到了一刻鐘之前。

他和滿臉胭脂唇印的小天尊孤苦伶仃地站在燒烤臺邊，相顧無言。

沈默許久。

小天尊艱難地深吸一口氣，挺起小肚皮，走到孝子阿決面前，小胖臉上寫滿了嫌棄，對著阿決舉起雙手，開始扭動小屁屁，和並不存在的腰肢。

陸決心如死灰地低頭看著小胖子發來的無聲舞蹈邀約，陷入了沈默。

很顯然，只有讓這小胖子當他的舞伴，才能擺脫爭吵與尖叫。

陸決沈痛地閉了閉眼，艱難地吞咽一口，緩緩擡起手，學著小胖子的舞姿，跟著他一起搖擺扭動著，緩緩靠向舞池。

師徒二人同心協力，一起混入慕梨的隊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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